就在这时,一直静立门边阴影中的女帝沈知白动了。
她并未理会谢谢二人针锋相对的指控,玄色金凤纹的帝王朝服下摆拂过冰冷的青砖,无声地走到那行冰晶诗句旁。她微微俯身,那戴着精巧绝伦、镶嵌深海明珠的鎏金护甲的纤长手指,优雅地探入砖缝,勾起一缕几乎微不可察的幽紫色香灰。
“呵,”一声极轻的笑,带着一种洞悉一切、俯瞰尘埃的慵懒与讥诮,在寂静中漾开。“南宫家的熏香配方,过了这些年,还是这般……拙劣不堪。”
那缕香灰静静躺在她的掌心。下一刻,毫无征兆地,一缕奇异的靛青色火焰凭空而生,瞬间包裹住那香灰!
火焰跳跃着,并非灼热,反而透出一种令人心悸的阴冷。火焰中,香灰急速变幻,仿佛有两股无形的力量在激烈对抗、湮灭,析出星星点点细微的、闪烁着诡异蓝光的金属残渣。
“多加了两钱龙涎香,就想掩盖钨粉那独特的铁锈腥气?”女帝沈知白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盖过了磁勺的嗡鸣和算珠的旋转声,带着一种掌控全局的笃定,“却不知,龙涎遇精钨,高温之下,必生‘磁暴残渣’——这才是他们无法彻底抹除的罪证!”
话音未落,她掌心那簇靛青火焰仿佛受到了无形巨力的牵引,猛地向上一窜!如同一条暴怒的靛青色火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地库那由百年铁木构筑的粗壮主梁!
“轰——!”
火焰并非燃烧木头,而是猛烈地舔舐过梁柱表面!焦痕瞬间蔓延,更令人骇然的是,随着火焰烧灼,梁柱表面竟浮现出无数纵横交错、闪烁着微弱银光的细丝!这些细丝原本近乎透明,完美地融于梁木纹理之中,此刻在靛青火焰的灼烧和磁暴残渣的激发下,瞬间显形,构成了一张覆盖整个地库穹顶的巨大磁力丝网!
这才是真正的“偷天换日”机关!它不仅能干扰司天监的探测,更是盗贼无声无息运走沉重日晷的关键通道!
“报——!!!”
一声嘶哑、带着剧烈喘息和极致惊惶的呼喊,如同裂帛般刺破了地库中凝固的死寂!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显然是寒门出身的年轻学子,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正是杜若洲。他脸色煞白,头发散乱,手中死死攥着一只湿漉漉、还在不断滴落着深灰色粘稠液体的纸鸢骨架。
“皇城……皇城上空!突现三百架巨鸢!筝线……筝线在唱歌!”他上气不接下气,声音因极度的震惊而变调,“是……是《玉树后庭花》!它们在唱《玉树后庭花》!”
“什么?!”苏挽云失声惊呼,猛地抬头,仿佛要穿透厚厚的地库穹顶望向天空。
“筝线唱歌?”陆九皋浓眉紧锁,粗犷的脸上第一次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谢清晏身周悬浮的节气算珠猛地一滞,白银流向图瞬间溃散。
女帝沈知白掌心的靛青火焰骤然熄灭,她缓缓收回手,鎏金护甲上的明珠映着梁上暴露的磁力丝网,寒光流转。她没有说话,只是玄色朝服无风自动,率先转身,步履沉稳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威压,向地库之外走去。众人如梦初醒,立刻紧随其后,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通道内回荡。
冲出钦天监森严的殿宇,踏入开阔的宫前广场,眼前的一幕让所有人瞬间窒息。
暮色四合,长安城的上空,已被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
三百架!足足三百架体型远超寻常的巨大纸鸢,如同遮天蔽日的幽灵舰队,静静悬浮在离地百丈的空中!它们的骨架粗壮得异乎寻常,蒙皮也非寻常的素纸或绢帛,而是一种泛着奇特油光的、坚韧的厚皮。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连接着这些巨鸢与下方不知隐藏在城中何处的操纵点的,并非普通的麻线或丝线,而是无数根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细丝——钨丝!
此刻,长安城呼啸的秋风猛烈吹过。风,灌入那些巨大纸鸢特殊的骨架空洞,刮过绷紧如弓弦的钨丝筝线。
“嗡——呜——咿——呀——”
奇异而宏大的乐声,并非丝竹管弦的清越,而是带着金属摩擦的冷硬质感,混合着风啸的呜咽,如同万鬼齐哭,又如金戈铁马的嘶鸣,瞬间压过了城中的一切喧嚣!那旋律,扭曲、诡异,却又无比清晰地指向一首亡国之音——
《玉树后庭花》!
靡靡之音,裹挟着金属的冰冷与不祥,如同无形的巨浪,席卷了整个长安城。宫墙上值守的禁军握紧了长戟,脸色发白;远处隐约传来百姓惊恐的喧哗与孩童的啼哭。
“混账!妖邪惑众!”陆九皋须发戟张,怒目圆睁,发出一声震天咆哮。他魁梧的身躯猛地一沉,脚下坚固的金砖“咔嚓”碎裂,整个人如同炮弹般冲天而起!强大的爆发力配合着精妙的轻身功法,瞬间拔高数十丈,直扑最近的一架巨鸢!
他蒲扇般的大手带着火浣布手套,无视那呼啸的狂风和诡异的乐声,一把狠狠抓住巨鸢坚韧的蒙皮,猛地向下一扯!
“嘶啦——!”
厚实的蒙皮应声撕裂。就在蒙皮被撕开的瞬间,一股更加强烈的腥风扑面而来!更令人惊骇的是,那暴露在风中的蒙皮内层,竟在接触空气的刹那,显露出清晰无比、蜿蜒曲折的图案——那是黄河的河道水纹图!图上清晰地标注着几处关键的堤坝和水闸位置!
“浸过火浣布药剂的舆图!”陆九皋的吼声如同惊雷,在半空中炸响,充满了暴怒与难以置信。他另一只手抓住巨鸢粗壮的竹制主骨,双臂肌肉虬结,沛然巨力爆发!
“咔嚓!”
坚韧的竹骨在他手中如同脆弱的芦苇般被硬生生折断、撕裂!竹骨断裂处,并非寻常的竹絮,而是露出数根细长、闪烁着幽蓝寒芒的金属针!针尖直指一个方向,针体上密布着细密的血纹,如同活物的血管。
陆九皋抓着断裂的竹骨和磁针,如同陨石般轰然落地,将手中的残骸狠狠摔在女帝沈知白面前。断裂的竹骨内,那几根幽蓝磁针兀自颤动不已,针尖顽固地指向西南方——骊山深处,秦陵所在!
“陛下请看!”陆九皋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嘶哑,指着磁针上诡异的血纹,“‘青蚨血淬法’!这是将作监秘库、国库特供磁针才用的顶级淬炼法!每一根,造价三钱银子!三钱!”
“三钱?!”一直强作镇定的谢清晏,在听到这个数字的瞬间,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如纸,再无半分血色!他腰间那重新聚拢的二十四节气算珠再次疯狂旋转起来,叮当碰撞声密集如骤雨,几乎连成一片刺耳的锐鸣!
“三百架纸鸢……每架就算只藏三根磁针……”谢清晏的声音失去了平日的清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九百钱!不!还有那特制的蒙皮,那能传导乐声的钨丝筝线!还有火浣布药剂……”他手指如飞,在悬浮的算珠间急速拨动,无数细小的账目数字在空中闪烁明灭。
“啪!”一颗代表“大寒”的算珠被他失控的力道猛地弹飞。
“至少……至少要耗用国库三万两白银以上的军工物料!”谢清晏猛地抬起头,额角青筋暴起,再顾不得仪态,朝着女帝沈知白的方向,“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嘶哑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