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万死!臣请陛下即刻下旨,彻查将作监!彻查工部物料库!此等规格的禁物、如此巨量的军工材料流出宫禁,流入贼手,户部……户部竟毫无察觉!臣……罪该万死!”他重重叩首,沉香算珠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作响,如同他濒临崩溃的心弦。
整个广场一片死寂。只有空中三百巨鸢演奏的《后庭花》魔音,依旧冰冷地回荡,嘲弄着帝国的威严。
女帝沈知白静静地站着,玄色的帝袍在暮色中仿佛融入了阴影。她垂眸,目光扫过地上断裂的纸鸢残骸,扫过那指向秦陵的幽蓝磁针,最后落在跪伏于地、身躯微微颤抖的谢清晏身上。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泓深不见底的寒潭。
突然,她抬起手,素白的指尖轻轻拂过发髻。
“叮——”
一声极其清脆、如同冰玉碎裂的轻响。
她发髻上那支象征着阴阳调和、乾坤运转的墨玉阴阳鱼簪,竟被她指尖轻描淡写地一弹,应声而碎!半截温润的簪身坠落,尚在空中,便诡异地化作一道凝练如实质的黑色磁光,如同离弦之箭,无声无息却又快得超越了视线捕捉的极限,瞬间没入铅灰色的厚重云层!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下一刻——
“轰隆隆隆——!!!”
整个长安城的地面,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猛烈地、狂暴地震动起来!朱雀大街的青石板在令人牙酸的呻吟声中寸寸龟裂;东西两侧高耸的坊门牌楼剧烈摇晃,瓦片如雨点般砸落;护城河的河水掀起滔天浊浪!更令人魂飞魄散的是,以皇城为中心,长安城划分的二十四坊居住区,如同被点燃的烽燧,同时从地底深处、从民居的砖缝里、从古井之中,腾起数十丈高的幽蓝色烈焰!那火焰无声燃烧,没有灼热,只有刺骨的冰寒和毁灭性的磁力乱流,瞬间将天空映照得一片妖异诡蓝!
全城风暴!以玉簪为引,女帝只手引动了覆盖整座帝都的恐怖磁暴!
在这天摇地动、蓝焰冲霄、魔音贯耳的末世景象中,女帝沈知白的声音清晰地响起,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万物俯首、乾坤倒转的绝对意志,穿透一切混乱,烙印在每一个惊魂未定的臣子耳中:
“传旨。”
蓝焰在她身后狂舞,玄色帝袍在狂暴的磁力气流中猎猎作响,她立于这天地剧变的中心,如同掌控风暴的神只。
“秋分宴,提前。于太极殿前,即刻开宴!”
她的目光扫过下方脸色惨白、惊魂未定的光禄寺官员。
“命光禄寺,以火浣布包裹驼峰炙,以钨刀切片——朕与众卿,共赏此景。”
“陛下!万万不可啊!”谢清晏几乎是从地上弹了起来,声音因极度的恐慌和荒谬感而彻底变了调,嘶哑得如同破锣。他甚至顾不得君臣礼仪,情急之下猛地一扯,腰间那串珍贵的千年沉香木算盘的绳索竟“嘣”地一声被他生生扯断!二十四颗节气算珠哗啦啦滚落一地。
他指着空中那三百架依旧在磁暴蓝焰中沉浮、演奏着《后庭花》的巨鸢,手指都在哆嗦:“火浣布!那是火浣布啊陛下!市价……市价早已被南宫家囤积居奇,哄抬至每尺三贯!三贯!还有钨刀!将作监精炼的钨钢,百炼方得一刃,造价堪比黄金!这等靡费,这等……这等……”他急得语无伦次,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国库空虚,北疆军饷尚在筹措,岂能如此……如此……”“奢靡”二字在他舌尖滚了几滚,终究没敢说出口。
“奢靡?”女帝沈知白微微侧首,暮色与蓝焰交织的光影在她完美的侧脸上流淌,唇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谢卿的账本,该更新了。”
她并未斥责谢清晏的失态,反而优雅地抬起右手,那戴着鎏金护甲的食指,轻轻点向自己玄色帝袍的广袖。
奇变陡生!
只见那原本深沉如夜、绣着暗金色百鸟朝凤纹的玄色袍袖,瞬间如同活了过来!暗金色的丝线仿佛拥有了生命,急速流转、变幻、重组。繁复的凤凰纹路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长安城一百零八坊的微缩街景!朱雀大街、东西两市、平康坊的歌舞楼台、务本坊的学子书斋……所有景象纤毫毕现!
这还不是最惊人的。
在这些街景之上,无数细小的、闪烁着不同光芒的数字,如同夏夜流萤般凭空浮现、跳跃、更迭!米价、盐价、布价、铁价……尤其是火浣布的价格,在代表西市的区域,清晰地跳动着——“七百文尺”!
“三日前,”女帝清冷的声音如同冰泉滴落玉盘,清晰地响彻在狂风呼啸、蓝焰肆虐的广场,“朕命国子监寒门学子,携工部新研的‘雪影绡’——一种足以乱真的仿制火浣布——秘密进入东西两市鬼市,以每尺一贯二的价钱,大肆抛售。”
她指尖优雅地在袖袍幻化出的西市影像上轻轻一划,影像瞬间放大,显露出鬼市深处几家看似寻常、此刻却门庭若市的布庄。只见成捆成捆的“雪影绡”被伙计搬出,引得人群争抢。
“南宫家囤积居奇,坐拥巨量火浣布,自以为奇货可居,掌控市价命脉。”女帝的指尖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嘲讽,轻轻点向影像中南宫家一座隐秘仓库的标识,“岂不知,朕只需放出些许‘饵料’,他们为护盘,便不得不疯狂吃进这些‘低价火浣布’。”
她的指尖骤然用力,如同弹去一粒尘埃般,对着袖袍上那座代表南宫家秘密仓库的影像轻轻一弹!
“啵!”
一声轻响,那仓库的影像如同水泡般碎裂消失。同时,袖袍上所有代表火浣布价格的数字,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抹平,齐刷刷地稳定在了“七百文尺”!
“鬼市消息一日三传,真假难辨。真正的火浣布有价无市,无人问津。而朕的‘雪影绡’,”女帝收回手,袖袍上的光影渐渐恢复成暗金凤纹,只留下那刺眼的“七百文”数字烙印在众人眼底,“只用了不到三日,便将其市价,打落尘埃。谢卿,你掌管的,是昨日的账本。朕要你看的,是此刻的时价。”
谢清晏呆立当场,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彻骨的寒意让他浑身僵硬。他看着女帝袖袍上那鲜红的“七百文”,又想起自己账簿上记录的天价,巨大的荒谬感和被彻底碾压的无力感让他几乎站立不稳。他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觉得喉咙发干,心肺都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至于钨刀……”女帝沈知白的目光转向了方才撕开纸鸢、胸膛刺青还在隐隐泛红的工部尚书陆九皋,语气中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调侃的询问,“陆卿,骊山第七熔炉那些堆积如山、被某些人视作废渣的钨矿残渣,‘磁暴淬刀术’的进展,可还顺利?”
一直紧绷着脸、怒视天空巨鸢的陆九皋,闻言先是一愣,随即,那张粗犷的脸上猛地爆发出一种近乎狂喜的、酣畅淋漓的大笑!
“哈哈哈!陛下圣明!托谢大人苛扣燃料费的‘福’!”他故意拉长了音调,洪亮的笑声震得旁边跪着的谢清晏耳膜嗡嗡作响,脸色由白转青。陆九皋猛地一扯自己本就破损的衣袖,“刺啦”一声,整条袖子被他粗鲁地撕扯下来,露出肌肉虬结、布满新旧疤痕的古铜色臂膀。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他强健的小臂上,赫然刺着一幅全新的、线条刚劲凌厉的图案——那并非冶铁图,而是一柄造型奇古、刀刃部分闪烁着无数细微电弧纹路的钨钢长刀!刺青的线条此刻在周围肆虐的磁暴蓝焰映照下,竟仿佛真的在流动,隐隐有电光跳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