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衍缓缓起身,将钥匙收入袖中。走出祠堂时,他抬头看了眼天色——东方既白,新的一天开始了。但他清楚,这不再是世家大族能够为所欲为的一天了。
长安城的晨雾中,算盘声、马蹄声、漕船破水声交织在一起,奏响了一曲变革的乐章。而在景安渠畔,那位老河工正用粗糙的手指在沙地上画着一道道算式,周围挤满了前来学习的百姓。沙地边缘,几个孩童用树枝模仿着大人的动作,稚嫩的手指在泥土上划出歪歪扭扭的数字。
平安监的铜铃在晨风中叮当作响,一个新的时代正在到来。
算珠惊雷动九霄寒门初试掌权衡
平准监的铜印在宣纸上烙下印痕的刹那,长安城上空滚过闷雷。
徐延年抬头望向窗外,朱雀大街的青石板路上,几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仓皇奔走。那时各大粮商派来的探子,正将朝廷设立平准监的消息传回各自主家。
&0t;大人,西市米行开始改价了。&0t;书吏捧着刚送来的市井快报,声音压得极低,&0t;陈记米行的斗米价从三百文降到了二百八十文。&0t;
徐延年指尖轻叩案几,节奏恰似算珠碰撞。三日前他还是个住在城南陋巷的寒门举子,今日却已执掌这间刚刚成立的平准监,肩负调控天下物价的重任。案头那碗霉的粟米是老河工昨日送来的,说是景安渠沿岸百姓凑的&0t;贺礼&0t;。
&0t;二百八十文?还是太高。&0t;徐延年展开杜衡送来的《九章算术》注疏,&0t;按《均输篇》计算,长安斗米合理价位应在二百文以下。&0t;
书吏欲言又止。徐延年知道他想说什么——陈记米行背后站着崔家,而崔衍正是朝中最反对平准政策的重臣。
窗外雨点突然噼啪落下,徐延年的思绪回到紫宸殿面圣那日。女帝沈知白一袭明黄龙袍站在巨幅《漕运图》前,朱笔点过一个个节点:&0t;朕予你三月,先平长安米价,再推及洛阳、扬州。五姓七望的命脉在漕运,而漕运的钥匙,在算术。&0t;
&0t;报——&0t;一名差役冒雨冲入,&0t;洛阳急件!&0t;
徐延年展开淋湿的公函,瞳孔骤缩。洛阳官仓呈报,当地米价已飙至斗米二百三十文,且有继续上涨之势。公文边角有一处不起眼的墨点,他对着烛光细看,竟是两个极小的字:漕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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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府后院的火光在雨幕中若隐若现。
崔衍立在廊下,看家仆将成捆的账册投入青铜火盆。雨水打在滚烫的铜盆上,蒸腾起一片白雾,模糊了他阴鸷的面容。
&0t;父亲,裴中丞到了。&0t;崔琰撑着油纸伞匆匆走来,伞面上绘着崔氏家徽——一只衔着稻穗的鹤。
裴琰的皂靴踏着积水走来,袖中隐约露出密信一角。&0t;崔公,刚收到洛阳消息,那寒门小子派了人去查漕运。&0t;
崔衍冷笑,从怀中取出一把青铜钥匙:&0t;让他查。洛阳官仓的钥匙在我们手里,漕帮十二舵主有七家受我们恩惠。传令下去,明日开始,邙山粮仓的米一粒都不许出仓。&0t;
火盆中,一张地契渐渐蜷曲成灰,露出&0t;景安渠&0t;三个字。崔衍突然抬脚踹翻火盆,火星四溅中嘶声道:&0t;去告诉裴中丞,就说本官要借他那道&039;清君侧&039;的折子一用!&0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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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安渠畔,三十艘漕船静静停泊在雨中。
老河工蹲在岸边,用炭笔在青石板上写写画画。几个衣衫褴褛的孩子围着他,看那些古怪的符号渐渐组成《九章算术》中的算式。
&0t;老丈,这算的是什么?&0t;一个年轻漕工好奇地问。
老人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0t;算的是公道。&0t;他指向渠中漕船,&0t;那些船吃水比寻常深了三寸,知道为什么吗?&0t;
漕工摇头。
&0t;因为装的不只是米。&0t;老人用炭笔画了条波浪线,&0t;还有盐铁使的朱批。&0t;
忽然,渠水泛起异样的波纹。老河工眯眼望去,只见远处官道上,一队骑兵正冒雨奔向邙山方向。为者腰间配的不是刀,而是一把包铜的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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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内,沈知白面前的铜匦刚刚合上。
暗卫统领萧景琰单膝跪地:&0t;禀陛下,铜匦中七成密信都是举报粮商囤积的。最奇特的是这封——&0t;他呈上一片写满算式的竹简,&0t;这是在景安渠畔拾得的。&0t;
女帝指尖抚过那些炭笔痕迹,忽然轻笑:&0t;好个徐延年,竟想到用《九章算术》在民间传授平准之法。&0t;她转向案头的《漕运图》,朱笔在邙山位置画了个圈,&0t;邙山私兵有动静了?&0t;
&0t;探马来报,崔家昨夜秘密调集了三百部曲。&0t;
沈知白不置可否,从袖中取出一枚铜钱放在图上。铜钱上的&0t;开元通宝&0t;四字正好盖住洛阳位置。&0t;传旨,明日早朝,朕要见那位景安渠的老河工。&0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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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准监值房内,徐延年正对着洛阳水系图出神。
书吏慌张来报:&0t;大人,西市粮商集体罢市了!陈三槐带着几十家米行掌柜跪在朱雀门前喊冤,说平准监扰乱商道。&0t;
徐延年不急不躁,从案下取出一只木匣。匣中整齐排列着三十枚竹签,每枚都刻着不同的粮价数字。&0t;按《均输篇》第三策,明日开东市官仓,以斗米一百八十文放粮。&0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