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酒言欢中,楚玉良再次按捺不住,道:“这气氛,想来想去还是不正常。”
“书记多虑了吧,没什么不正常。”李希民见楚玉良老是把话题往不该引的地方引,带着情绪道。
“希民,不是我敏感,我真是觉得……”
就这一句话,一个称谓,立马就曝出楚玉良的不成熟。希民虽然亲切,但这种称谓,只有冯培明能叫,那是居高临下的亲切,是平易近人。楚玉良这样称呼,就显得他在江湖里经得风浪少了。
冯培明紧起了眉,李希民脸上也有一层不快。楚玉良自己倒不觉得,他今天真是有点喧宾夺主的味,见李希民低头不语,竟又跟着问了句:“希民,你是装糊涂吧,这个糊涂我可装不了,我真是觉得……”
“觉得什么了?”冯培明啪地放下酒杯,这人怎么就?
众人哗地抬起目光,冯培明很快意识到,这个动作重了,不该,也没必要。双眉一松道:“喝酒吧,请你们来,就是想借工作消闲,轻松轻松,别扯那么多。”
“喝酒,来,楚书记,咱俩碰一杯。”李希民举起酒杯,楚玉良似乎觉得这杯举得别有意味,但李希民举了,又不能不碰。
李希民一碰,大家便轮留碰。一轮碰下来,气氛便又回到了正常。
这顿饭虽说别扭,但总算在热闹的气氛中吃完了。一离开酒店,冯培明的态度就变了,饭桌上如果他倾向于李希民,那么一离开饭店,他感情的天平就倒向楚玉良这边。
冯培明特意将楚玉良叫上车,让他跟自己一起走。车子穿过笔直的海滨大道,在市区绕了几个弯,开进海滨大饭店。
冯培明在这儿有一套房,是平时休息或接待客人用的。
这晚,楚玉良走得很晚,将近午夜一点,他才离开海滨大饭店,往自己家去。路上,楚玉良脑子里全是冯培明批评他的话。他想不通,冯培明怎么会批评他呢?原以为冯培明单独将他叫去,是跟他透露一些内部消息,甚至还抱了希望,想从冯培明嘴里,得到他当校长的可能性。谁知冯培明只字不提他工作变动的事,从头到尾都在批评他的不成熟,包括饭桌上那声希民,也给点了出来。“怎么能那样称呼,他是厅长,是你的上级,任何场合,都不能忘掉自己的身份”
身份,都跟我讲身份,我楚玉良走到哪,都要矮人一头
早知道如此,就不该来吃这顿饭
且慢,楚玉良将冯培明批评他的话从头到尾回味了两遍,快到家时,忽然就想起一段跟今天的饭局无关的话。
“玉良啊,有时候不要只盯着上面,下面其实有很多工作可以做,也有不少人需要我们去关心。对了,前些日子我听说,路平的妻子病了,病得还不轻。你这个党委书记,居然对此不闻不问,太不贴近群众了吧?”
六月十九号,星期五。
周末应该是个让人放松的日子,楚玉良却一点也放松不下来。搬迁工作本来很顺利,再有一周,工作就可告一段落,谁知中间突然发生变故,原定跟江大一同搬迁的城市学院突然宣布不搬了,已经搬过来的学生,这两天原又往回搬。
此事惊动了高层,教育厅组织有关部门,紧急在闸北新村召开会议,调查原因。谁知城市学院院长说出了一个令人费解的理由:闸北高教新村配套设施不完善,交通不便,教学成本反而比市区要高,还是不搬的好。此理由听起来成立,楚玉良却敏感地想到了另一层,他相信,这只是个别领导拒绝搬迁的措词,真实的缘由应该是他们害怕搬迁过来后,原来在市区中心的土地会落入别人手中。
土地,土地才是大家最最关心的,也是他楚玉良最最关心的。
这是一个共性问题,包括江北大学,也在这事上有过激烈争论,孔庆云等人一开始坚持不搬,更不同意在闸北建设什么高教新村。后来是政府采取了强制性措施,为鼓励江大等一批重点院校,省财政同意对新建工程给予百分之五十的财政补贴,另外百分之五十,一半由学校自筹,一半由政府协调银行贷款。在此优惠政策的鼓动下,一期项目才开始上马。然而,运行当中,政府答应的百分之五十并没兑现,江大还好一些,至少拿到了百分之三十,像城市学院这种二类院校,怕是连百分之十五也没拿到。
举债过重,是影响搬迁的主要原因,只不过,这原由没人敢讲出来,毕竟,闸北高教新村是政府重点工程,是在全国都产生巨大影响的形象工程,谁敢在这项跨世纪工程面前说三道四?
楚玉良当然不说,不但不说,别人说他还要反对。举债问题他清楚,比孔庆云还清楚,但他不说。有些事就是这样,明知道不合理,但你还要举双手赞成。为什么?这就是政治,至少是他楚玉良理解的政治。闸北高教新村是冯培明在位子上提出的,也是冯培明一手抓的政绩工程,他楚玉良能不支持?如果不支持,他能顺顺利利由党委副书记过渡到书记?如果不是周正群从中作梗,这次竞选,校长是跑不掉的。可惜也好,孔庆云当了校长,他就更不能说,更不能反对,必须坚定不移站出来,第一个拥护搬迁。
举债怕啥,他楚玉良又不是法人代表,债再多,也用不着他还
楚玉良这么想着,就想给城市学院的老崔打个电话,跟他私下沟通一下,看能不能不撤这个台?反正工程已经建了,搬是定局,犯不着在这老问题上纠缠不休。后来一想,这个电话不能打。搬迁工作不是周正群抓的么,是周正群拍着胸脯跟常委们表了态的,城市学院此举,等于是在撤周正群的台啊。
他的台该撤
但是楚玉良没想到,城市学院一退缩,其他几所大学也跟着起了反应,本来热热火火的闸北新村猛地冷清,上午他才打听清楚,原来另外几家学校都没学他们,表面是在搬,其实是在应付,现在索性连应付的事也不干了。
江大被孤立在这儿,继续搬,还是?
楚玉良一时没了主意,偏是这几天,冯培明又不在省城,那天一起聚过餐又在海滨大饭店深谈后,第二天冯培明便带着调研组去了春江,楚玉良打电话过去,想请示怎么办,冯培明说:“该怎么办就怎么办,这种事你也要问我?”
一句话,越发让楚玉良找不到办法了。
一上午,楚玉良都坐在办公室想办法,但是办法真难想啊,尤其这种时候,一步迈错,满盘皆错,弄得不好,他两头都不讨好。楚玉良第一次尝到了“一把手”的苦楚。
快下班时,楚玉良接到电话,有人请他吃饭,一听电话里的声音,楚玉良的心动了一下,抬头看看窗外,阳光明媚,六月的天空飞舞着浅红色的东西,这东西别人看不到,楚玉良能,那是他的梦,也是他的理想,更是他此生的追求。
这追求不只是仕途上的超越,还有很多。
他收回目光,咽了口唾沫,对着电话讲:“吃饭就不必了吧,工作太忙,抽不出时间。”
电话那头响出一片浅笑,粉红色的,楚玉良能感觉到,尔后是一个越发动听越发性感的声音:“楚书记,工作当然重要,可也不能不顾身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