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电话比公司的offer更早找上他。护士语气不同寻常,周先生,你父亲的情况非常危急,可以的话麻烦立刻赶到医院来。
那个预兆着不祥的电话很快也到达我这里,院长在电话另一端长吁短叹,怎么办,这次真的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我挂了电话,让秘书延后会议。一路上我都在想周难知会是什么状态,他没等到父亲的好转,只等来不可逆的衰竭。
于是那些过往都无从计较了,他的埋怨随着父亲的生命一起走到了尽头。
周难知站在病房门口,身体把灵魂支住了。看到我来,他没太多反应,我在他这里已经不是需要他额外打起精神来应付的外人。
医院里充斥着消毒水的味道,和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啜泣声,夹杂着输液区电视机里偶像演员们的歌声,一派混乱的热闹。
我妈妈死的时候没有这种热闹,一个大到空荡荡的房间,还有躺在她旁边的我,就是她死前拥有的一切陪同。生与死,在医院里常见到令人厌倦,在我们那个家庭里也是如此。男主人走了,女主人走了,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反正宋家一代代都是这么过来的,佣人里有的是见过世面的人,她们不屑于把这样的常态称之为诅咒了,这点豪门秘辛有什么稀奇?一个家族那么大,全是靠钱财和人脉在维系,冷冰冰的,换谁在里面待着都了无生机。
所以她们没料到我忽如其来的解雇,更准确一点说,这对她们而言像是一场放逐。没有哪一任继承人会这样把佣人们放走的,死亡太过出其不意和频繁,不管是自杀,还是人为,都会制造出不小的混乱。继承人肯定需要有人来替他们清扫残局。
但她们并不是全无预料,因为我的脾气比父亲和叔叔都要好得多,至少从明面上看是这样的。她们承受的责罚足够多,多到忍受都成了家常便饭,忽然不用忍受了,她们无所适从。
是什么把我改造得像个人似的了?她们无从揣摩。
我只留了一个佣人。最有眼力见,口风最紧,意味着她既可以把周难知的起居照顾好,又不至于说出些不该说的话。她原本也做好打算,当一个家务机器,领该领的工资,做完事就下班。
结果周难知到这个家里的第一天就和她聊上了。一开始她也紧绷着,多年来她都是埋头做事,没有人会和她搭话,开口全是吩咐和命令,居高临下的语气,不把她当成一个人,只把她当一件趁手的器具,一把扫帚,一块抹布,一个熨斗。可是周难知就像是开门碰到了对面的邻居,在聊些鸡毛蒜皮的家常。
除了语气,周难知的表情也很轻快,见惯了轻蔑和傲慢,这股平易近人的轻快简直教她疑惑。这个即将嫁入宋家的Omega看起来和她的小孩也没什么区别,除了比她的小孩要开朗很多。她坐在餐桌旁边想,也许这就是宋先生有所改变的原因?和周难知那样的人待在一起,谁都不会不愉快的。人一愉快起来,对很多事就不那么吹毛求疵了。
周难知的好心和开朗有意无意体恤了很多人,不过照拂不到他自己。工作还没找到,父亲的死讯就传来,他心情低沉,没有余力勉强自己振作了。
我走过去,搂住周难知。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这一刻我还有什么更多可以做的。
第45章找别的人风花雪月?
周难知的父亲经过抢救无效,来到了生命的尽头。葬礼如期举行,来悼念的人很多,年龄不一,脸上的哀痛比参加我父亲母亲葬礼的那些人的哀痛要真切很多。
尽管如此,这不作假的真切也丝毫没打动周难知。他一言不发,就只是木然地站在那里。
我知道那是怎么回事。他曾见识过他父亲的真面目,或者说是比较丑陋的一面,而如今要他听这些人讲述他父亲比较光辉的那一面,他消化不良。
但是这场突然的死亡还是给他造成一定的冲击。那是理所当然的,就连在街上看到一瘸一拐的乞丐,周难知都会痛心好一阵,而棺材里躺着的人不管怎么说,和他在血缘关系上还是最相近的人之一。正是因为他没法做到眼睁睁看着这个人去送死,所以他才嫁给了我,用自己当筹码,换取数目庞大的、没有上限的医药费。
如今这个人用死亡将一切作了不由分说的分段,周难知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在周千澍的劝说下,周难知还是吃了点东西。用吃来形容不太恰当,他就只是在把食物咬碎,方便自己吞下去,以补充最基本的能量。我坐在他旁边,偶尔给他递上水。
周难知把水接过去,在这种情况下,他终于没有心情和这么多认识的不认识的来宾说客套话、道几句谢。他把自己放空,将葬礼的琐碎事项都交给我和他哥哥去操心。
如果我在这个契机还只为他满当的信任和依赖而感到高兴,实在有点不太人道了。
宾客之中有不少人没见过我,只是听说,如今在葬礼相逢,很是好奇,只是场所不适宜,他们问没几句就又打住话头。我以周难知的丈夫的名义存在于此,毋庸置疑。
所有流程都办妥后,我把周难知载回家,他让座椅撑起他自己,使他看起来并没有因为他父亲的死亡受到太大冲击。
可他的眼神都没有聚焦,我和他说话他也听不太进去,难过到这个地步,我几乎都要和他一块伤心了。
一被我带到床上,周难知立刻睡去。多一分清醒都不能有,清醒只会让他重新陷入苦闷。我坐在床边,替他盖好被子。他在噩梦的间隙里反复醒来,偶尔呓语几句,被我扶起来喂几口蜂蜜水,又放他继续去睡。
周难知从我无微不至的照顾里领会到那层意思,那就是我并没有打算让我们这桩婚姻和他不曾对父亲计较完的那些事一样,就那么算了。
但凡我真有那方面的念头,我就该趁他清醒的时刻就给他充分的提醒,比如留一个空荡荡的房间给他,让他自己对付完这阵子短痛,赶紧把婚事也了结。
可我没有。于是周难知领悟了,我没有打算要和他离婚,至少,没有打算要在他最难过的节点和他离婚。
这让他稍微地安下心来。
尽管如此,他这些天的睡眠质量并不好。隔一阵就醒转,我都一直在床边。这不是一个打算用完就扔的Alpha的姿态,周难知很好地接收了这个讯号。
虽然他还是不明白他身上能有什么,让他足以被我留在这里,但他决定不对此钻牛角尖。
我们的婚姻形态就这样维持下去,坐在餐桌旁边,坐在沙发上,继续他父亲死亡前的日常生活。周难知暂时没有心情找新工作,我也不可能会舍得催他,于是我们都有了充分的悠闲的享用早餐的时间。
吃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