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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丹青为证（第3页）

&0t;程卿来得正好。&0t;女帝的声音带着几分慵懒，&0t;帮朕看看这水里是不是有《藻鱼图》的影子？&0t;

程砚秋茫然低头，只见水面倒映着满天星斗，几条锦鲤悠闲地游过女帝的倒影。他喉结滚动，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这场景太过离奇——堂堂天子深夜独自在荷塘边&0t;捞月亮&0t;，还问出这样不着边际的问题。

&0t;臣臣眼拙&0t;他艰难地挤出几个字，怀中的摹本险些滑落。

沈知白直起身，水珠顺着她素白的手指滑落。她今日未着龙袍，只穿一件月白色广袖长衫，间一支白玉簪，在月光下几乎透明。若非那双眼睛——漆黑如墨却又亮如寒星，程砚秋几乎要以为眼前是哪家偷溜出来赏月的闺秀。

&0t;罢了。&0t;女帝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目光落在他怀中那摞宣纸上，&0t;三百幅，一幅不少？&0t;

&0t;回陛下，三百零一幅。&0t;程砚秋下意识纠正，随即懊悔自己的多嘴。他小心翼翼地补充：&0t;臣臣多临了一幅。&0t;

沈知白唇角微扬，突然伸手抽出一张摹本。宣纸在月光下哗啦展开，朱云怒冲冠、攀折栏杆的形象跃然纸上。她的指甲在某处墨迹上轻轻一刮，竟剥落表层露出底下另一层笔触。

&0t;你看这栏杆断裂处——&0t;女帝的声音忽然变得锐利，&0t;原作被修改过。真正的断口应该更靠右三分。&0t;

程砚秋瞪大眼睛。这个细节连当世书画大家都不曾现。《朱云折槛图》描绘的是西汉忠臣朱云冒死进谏，攀折殿槛的故事，历代被视为谏臣风骨的象征。他自幼临摹此画不下百遍，却从未想过画作本身可能被人篡改。

&0t;这这怎么可能&0t;他声音颤，不由自主凑近细看。

&0t;为官如读画，要看得见笔墨下的真相。&0t;女帝的声音忽然柔和下来，手指抚过画中朱云怒张的衣袖，&0t;就像那日朝堂上，你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现了竹节里的秘密，对吗？&0t;

程砚秋如遭雷击，手中的摹本哗啦啦散落一地。三日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再次浮现——

太极殿上，他作为新晋御史次面圣。当内侍呈上那根据说藏有谋逆证据的竹节时，满朝文武都等着看这个靠&0t;裙带关系&0t;上位的年轻人出丑。竹节在众人手中传递，到他手中时，他敏锐地察觉到重量异常。指腹轻抚竹节表面，一道几乎不可见的接缝在第三节处若隐若现。

那一刻，他确实在抖。但不是因为恐惧，而是震惊于这个现可能引的风暴。最终他选择沉默，将竹节原样呈回，只在内奏时暗示&0t;证物或有蹊跷&0t;。

&0t;陛下明察秋毫&0t;程砚秋声音干涩，眼眶突然热。那一刻他明白了，女帝早看穿他故作镇定的伪装，却依然选择让他站在朝堂最前端。

夜风拂过荷塘，掀起层层涟漪。沈知白弯腰拾起一张飘落的摹本，指尖在朱云怒目圆睁的面容上停留。

&0t;知道朕为何选你吗？&0t;她突然问道，目光却仍停留在画上。

程砚秋喉头紧。这是他三个月来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他不过是边陲小县一个主簿之子，因父亲早年为沈知白生父——当时的睿王说过几句公道话，才在女帝登基后被破格提拔。朝中早有流言，说他程砚秋是靠着父亲那点微末功劳才跻身御史之位。

&0t;臣臣不知。&0t;

沈知白终于抬眼看他，月光在她眼中流转：&0t;因为满朝文武，只有你的眼神和朱云一样。&0t;她轻抚画中人物，&0t;不是愚忠，而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倔强。&0t;

程砚秋胸口如被重击。他想起父亲被流放那日，也是这样一个月明如水的夜晚。那年他十二岁，眼睁睁看着父亲因直言进谏被先帝贬黜。临行前，父亲将珍藏的《朱云折槛图》摹本塞给他，只说了一句：&0t;真话总要有人说。&0t;

&0t;陛下过誉了。&0t;他低下头，掩饰眼中的波动，&0t;臣不过是&0t;

&0t;不必自谦。&0t;沈知白打断他，突然指向荷塘，&0t;看。&0t;

一条锦鲤跃出水面，银鳞在月光下闪过一道弧光，又倏然没入水中。涟漪扩散，将水中的星月倒影搅碎又重组。

&0t;就像这水面，&0t;女帝轻声道，&0t;真相往往藏在表象之下。有人想借竹节案铲除异己，有人想看你这个&039;幸进之徒&039;当众出丑&0t;她顿了顿，&0t;而朕，想看看程主簿的儿子是否继承了父亲的胆识。&0t;

程砚秋呼吸一滞。父亲的名字从女帝口中说出，带着某种他无法解读的复杂意味。他突然意识到，今夜这场看似随意的夜话，或许从三日前那场朝会就已开始布局。

&0t;臣惶恐。&0t;他深深揖礼，借机平复心绪，&0t;陛下深夜召见，想必不止为了论画。&0t;

沈知白轻笑一声，突然转身走向凉亭。她的步伐轻盈如猫，月光追着她的身影，在青石板上投下摇曳的暗影。

&0t;坐。&0t;她在石凳上坐下，示意程砚秋坐在对面。

程砚秋犹豫片刻，终究不敢违逆。他小心地坐在石凳边缘，脊背挺得笔直，仿佛随时准备起身谢罪。

&0t;放松些。&0t;女帝不知从哪变出一套茶具，素手执壶，琥珀色的茶汤在月光下泛着微光，&0t;这是南诏进贡的月光白，取午叶嫩芽制成，只在月圆之夜采摘。&0t;

茶香氤氲，带着清冽的山野气息。程砚秋双手接过茶盏，指尖不小心触到女帝的指甲——冰凉如玉，却意外地让他想起父亲书房里那块常年温润的墨锭。

&0t;说说看，&0t;沈知白抿了口茶，&0t;你在竹节里现了什么？&0t;

茶盏在程砚秋手中微微晃动。他知道此刻的回答将决定自己的命运——是成为女帝的心腹，还是如父亲一样被放逐到权力边缘。

&0t;竹节第三节有接缝。&0t;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清晰，&0t;重量分布不均，臣怀疑内藏他物。&0t;

沈知白眼中闪过一丝赞许：&0t;不错。那你为何不当场揭穿？&0t;

&0t;臣&0t;程砚秋深吸一口气，&0t;臣不确定这是陷阱还是考验。&0t;

凉亭陷入短暂的沉默。一只夜蛾扑向石桌上的灯笼，翅膀在纱罩上投下晃动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