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猛地闭上眼睛,肌肉紧绷到极限,等待着剧痛的降临。
预想中的剧痛没有到来。他听到一个极其轻微、近乎耳语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令人头皮麻的温柔叹息,在极近的距离响起:
“看看这脏的……下次生气,砸点别的,好不好?”那冰冷的气息几乎拂过哈利的额,“别伤到你自己的手。”
哈利猛地睁开眼,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景象。
伏地魔根本没有抽出魔杖。他只是随意地挥了挥左手,一个无声的修复咒瞬间笼罩了那片狼藉。碎裂的银蛇墨水台如同倒放的影像,碎片飞起,重新聚合,眨眼间恢复成原先精美冷酷的模样,盘踞在矮几上,仿佛从未被挪动过。地上那片刺目的黑色墨渍也如同被无形的海绵吸走,雪白的地毯恢复如初,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只有空气里残留的一丝刺鼻墨味,证明着刚才那场爆并非虚幻。
伏地魔的目光,甚至没有再看那复原的器物一眼。他的视线始终停留在哈利的脸上,那暗红的眼底深处,翻涌着一种让哈利骨髓都为之冻结的、偏执到极致的占有欲和一种近乎病态的纵容。他伸出手,似乎想触碰哈利因为愤怒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的手。
哈利像被烙铁烫到一样猛地抽回手,后退了一大步,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他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血腥的铁锈味。伏地魔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脸上重新挂起那副优雅而冰冷的面具。
“晚餐继续,哈利。”他平静地命令道,仿佛刚才那场风暴只是一阵微不足道的风。他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
哈利站在原地,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他看着伏地魔重新拿起刀叉,动作依旧无可挑剔,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哈利·波特的一场歇斯底里的噩梦。修复咒抹去了墨迹,抹去了破碎的银器,却在他心底刻下了更深、更冰冷的恐惧烙印。这种毫无底线的、扭曲的“纵容”,比任何恶毒的惩罚都更让他感到绝望和窒息。这座金碧辉煌的府邸,就是一个披着温柔外衣的、永不生的地狱。
被允许在府邸巨大却阴森的花园里“散步”,是哈利唯一能短暂逃离那双暗红眼睛监视的时刻。尽管无形的魔法枷锁依旧束缚着他,无法靠近花园边缘那高大、爬满荆棘的铁栅栏,但至少,这里能看到天空,呼吸到相对新鲜的、带着泥土和植物气息的空气,哪怕空气中也弥漫着一种腐朽的甜腻花香。
午后的阳光吝啬地穿透厚重的云层,在修剪得一丝不苟、却毫无生气的常绿灌木丛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哈利漫无目的地走着,脚步踩在碎石小径上,出沙沙的声响。他心不在焉,目光扫过那些形态扭曲的雕像、干涸的喷泉池底,还有大片大片开得过于浓艳、红得如同凝固血液的玫瑰。伏地魔似乎偏爱这种花,府邸各处都摆放着它们,包括每晚被强行别在他衣襟上的那一朵。
突然,他的脚踝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很轻微,像是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头。
哈利踉跄一步,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就在小径旁一丛茂密的、暗红色玫瑰的根部阴影里,一块铺路的鹅卵石似乎有些歪斜,露出了下面一点不同寻常的金色光泽。
他的心猛地一跳。警惕地迅扫视四周,除了远处几个静止不动、如同装饰品般的石像鬼雕塑,没有任何人影。他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起来。他蹲下身,装作整理鞋带,手指飞快地拨开那块松动的鹅卵石。
下面静静地躺着一个东西。
那是一个小巧的、极其精致的沙漏,由最纯净的金色金属和剔透的水晶构成,沙漏的支架上雕刻着繁复到令人眼花缭乱的星辰和蛇形纹路。细碎的金色沙砾在两端水晶球中闪烁着微光,如同凝固的星河。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属于强大魔法物品的独特波动,带着时间的韵律感,若有若无地传来。
时间转换器!
哈利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猛地用手捂住嘴,才遏制住那声几乎冲口而出的惊呼。血液瞬间涌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因为极致的紧张而变得冰凉。这东西怎么会在这里?是陷阱?还是……唯一可能的疏忽?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冰凉的金属支架。没有触任何警报,没有任何魔力反噬。他迅地将它抓在手里,小巧的沙漏沉甸甸的,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希望。他飞快地用那块松动的鹅卵石盖回原处,将时间转换器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他站起身,强迫自己维持着正常的步伐走回主楼的方向,每一步都感觉踩在烧红的炭火上。狂喜和巨大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将他撕裂。伏地魔的脸,那双暗红的眼睛,在他脑海中不断闪现,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冰冷。
时机来得猝不及防,却又像是命运在绝望中投下的一缕微光。
三天后,一场罕见的、狂暴的雷雨袭击了这片区域。入夜后,狂风在府邸外咆哮,如同无数怨魂在嘶吼,粗大的雨柱猛烈地抽打着高耸的窗户,出沉闷而持续的砰砰声,仿佛要将这冰冷的石头堡垒砸碎。闪电撕裂厚重的夜幕,惨白的光芒瞬间照亮室内奢华的陈设,又在刹那间消失,留下更深的黑暗和紧随其后的、震耳欲聋的雷声轰鸣。整座府邸都在风雨中隐隐震颤。
哈利蜷缩在起居室壁炉旁一张宽大的扶手椅里,壁炉里只有几块将熄的木炭,散着微弱而吝啬的热量。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枚藏在贴身口袋里的时间转换器,金属的冰冷透过薄薄的衣料渗入皮肤,却奇异地安抚着他狂跳的心脏。他的目光,看似落在壁炉里跳跃的微弱火苗上,实则所有的感官都紧绷到了极点,像一张拉满的弓,捕捉着房间另一端的动静。
伏地魔坐在离他几英尺远的另一张扶手椅里,深陷在阴影之中,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他手里捧着一本厚重的、封面是某种深色皮革的古籍,书页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陈旧的黄色。他似乎完全沉浸其中,修长的手指偶尔翻过一页,出细微的沙沙声。烛光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深浅浅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更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只有那双低垂的眼睑下,偶尔闪过的一丝暗红流光,提醒着哈利这具完美躯壳内潜藏的致命危险。
时间在暴风雨的喧嚣和死寂的紧张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哈利手心全是冷汗,几乎要握不住那光滑的金属沙漏。他需要一个绝对专注、无人干扰的瞬间。
终于,伏地魔轻轻合上了那本厚重的古籍。他抬起眼,暗红的视线如同实质般投向哈利,穿透了房间的昏暗。哈利的心脏猛地一缩,几乎停止了跳动。
“雨太大了,”伏地魔的声音低沉地响起,轻易盖过了窗外的风雨声,“我去检查一下地窖的防护魔法。”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在壁炉微弱的光芒下投下巨大的阴影,瞬间笼罩了哈利。“很快回来,哈利。”那语调平淡无奇,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像一道无形的锁链。
哈利没有看他,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喉咙干涩得不出任何声音。
伏地魔的身影消失在通往地下室的厚重橡木门后。门合上的声音轻微,但在哈利耳中却如同惊雷。
就是现在!
哈利像被电击般从椅子上弹起!所有的犹豫、恐惧在求生的本能面前被碾得粉碎。他冲向起居室通往巨大前厅的回廊,脚步在厚厚的地毯上几乎没有出声音。心跳声在耳膜里疯狂鼓噪,几乎要盖过窗外的雷暴。他冲到前厅那两扇巨大的、雕刻着繁复蛇形纹路的橡木门前——那通常是绝对无法撼动的魔法屏障所在。
他颤抖着掏出那枚小小的金色沙漏,时间转换器在他汗湿的手心闪烁着微弱的、却代表自由的光芒。他死死盯着沙漏支架上那最复杂、最中心的一个星辰符文——那是他几天来在绝望的等待中,无数次在脑海中模拟、确认过的唯一可能的启动点。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和所有的意志,将指尖狠狠按在那个冰冷的星辰符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