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风卷着铁灰色的雪沫,抽打在林默裸露在破损防护服外的脸颊上,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铁锈味和放射性尘埃的灼烧感,冰冷的空气灌入肺叶,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他半跪在一片被烧灼得只剩下扭曲钢筋骨架的废墟高地上,厚重的战术护甲早已在之前的战斗中崩裂变形,后背那道被紫电灼伤的伤口在低温下如同被反复撕开的陈旧伤疤,每一次动作都牵扯着深入骨髓的剧痛。
他艰难地举起一只覆盖着冰霜和油污的单筒能量探测器,仅存的一只电子眼(另一只被爆炸碎片划伤,视野模糊)透过布满裂痕的目镜,机械地扫视着下方如同巨大坟场般的城市废墟。视野所及,只有焦黑扭曲的金属、倾塌的混凝土巨块、被冰封的血迹、以及散落各处、早已失去活性的机械兽和人类残骸。死寂,是这片焦土唯一的旋律。
“B7区……扫描完成……”探测器发出干涩的电子音,反馈到林默头盔内置的、信号极其微弱的通讯频道,“可用物资:无。能量反应:低于阈值。威胁:环境辐射值,致命。建议:立即撤离。”
撤离?林默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牵动了脸上冻结的血痂。撤离到哪里?回到那个同样在死亡边缘挣扎的“方舟”?那里有食物吗?有药品吗?有修复“创生之柱”的希望吗?
三天了。距离那场惨烈到近乎同归于尽的“黑石堡”之战,已经三天。
代价是毁灭性的。
雷刚、赵启明……基地的支柱在敌人不计代价的冲锋和污染者的疯狂撕扯下接连倒下,尸骨无存。超过三分之二的战士永远留在了冰冷的地表或基地内部破碎的通道里。曾经作为基地神经中枢的“创生之柱”枢纽大厅,此刻如同一个被开膛破肚的巨人,服务器阵列被沈清璃最后失控的能量和“归零”污染侵蚀得千疮百孔,冒着袅袅青烟,大部分区域覆盖着厚厚的冰霜,仅存的几块屏幕闪烁着意义不明的乱码和刺眼的红色故障标识。修复?在资源和技术人员都损失殆尽的情况下,这几乎是一个天方夜谭。
最致命的是食物和药品。基地深处依靠地热和人工光照艰难维持的“深井”地下农场,在之前的震动和能量冲击中遭受重创,作物大面积冻死,温控系统彻底瘫痪。仅存的应急合成营养膏,只够勉强维持不到两百人(基地仅存的活人)一周的最低消耗。药品更是早已耗尽,重伤员在低温、感染和绝望中,正一个接一个地走向无声的终点。
“方舟”,这艘承载着废墟世界最后希望的巨舰,此刻更像是一口缓缓下沉、遍布裂痕的冰冷铁棺。
而敌人……并未消失。
探测器微弱的信号捕捉到了远方地平线的异动。几道模糊却带着明显敌意的能量信号,正在“铁砧城”和“流沙集”原本盘踞的方向重新汇聚、移动。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在短暂的震惊和损失后,他们舔舐着伤口,贪婪的目光再次投向了这艘看似失去所有防御的“破船”。掠夺仅存的资源,彻底抹除“方舟”这个眼中钉,是他们唯一的目标。
新的攻击,只是时间问题。而且,这一次,“方舟”可能连像样的抵抗都无法组织。
“指挥官……咳咳……”通讯器里传来一个虚弱的声音,是临时负责基地内务的老工程师陈伯,他的声音在寒风中颤抖,“D区……冻库的保温层……彻底失效了……最后一批……应急营养膏……冻成了冰坨……我们……我们……”后面的话语被剧烈的咳嗽和绝望的哽咽淹没。
林默的手指死死抠进冻土里,指关节因用力而发白。冰冷的绝望如同这废墟的寒风,无孔不入,试图将他最后一点意志也冻结。他闭上那只还能视物的眼睛,眼前闪过的却是苏沐那双布满血丝、强撑着不肯倒下的眼睛,是医疗区里那些在痛苦中呻吟、眼神却依旧带着一丝期盼的伤员。
不能倒下!他是最后的指挥官!是这口铁棺里所有人最后的锚!
他猛地睁开眼,那只电子眼中爆发出近乎凶狠的光芒,如同受伤的孤狼。他不再看探测器,而是拖着沉重如灌铅的双腿,一步步挪向废墟更深处,一个被巨大合金残骸半掩着的、通往地下的维修通道口。那里,在灾难前曾是一个小型自动化零件加工厂的仓库,也许……也许还能翻找出一点被遗忘的、能用的东西?哪怕是一盒过期的密封润滑油,几根耐低温的线缆,或者……一小罐被遗忘的工业级营养剂?
希望渺茫得像风中残烛,但他必须去!为了那一点点可能存在的“残渣”!
“创生之柱”主控大厅,曾经的科技心脏,如今是冰封的地狱。
刺骨的寒意透过破损的穹顶缝隙灌入,在巨大的空间里形成呜咽的寒风。哈气成霜。仅存的几盏应急灯发出惨白微弱的光芒,勉强照亮一片狼藉。被能量乱流熔穿、被紫黑色污染腐蚀、又被低温冻结的服务器阵列如同怪异的冰雕森林,沉默地矗立着。空气中弥漫着臭氧、金属烧灼和淡淡的血腥混合的怪异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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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沐蜷缩在控制台下方一个相对避风的角落,身上裹着能找到的所有破旧毛毯和保温材料,依旧冻得瑟瑟发抖。她面前摊开着一个便携式光屏,屏幕边缘结着冰花,显示着“创生之柱”核心数据池那令人绝望的状态——数据池水位如同死水微澜,有效信息熵值低得可怜,物理存储单元损坏率高达78。3%,冗余备份几乎全部丢失。整个系统就像一个脑死亡的重症病人,仅靠几根微弱的生物电维持着最后的“生命体征”。
她尝试了无数次。调用母亲苏映雪留在数据库最深层的、关于神经机械接驳和“生命树”网络的修复协议;试图激活那些被污染和冻结的服务器节点;甚至冒险接入那些结构尚算完好的物理端口,手动注入微弱的引导电流……但所有的努力都如同石沉大海。冰冷的系统反馈和刺耳的故障警报,是她唯一的回应。
“不行……还是不行……”苏沐喃喃自语,声音因寒冷和疲惫而沙哑。她搓了搓冻得通红、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指尖因为反复操作冰冷的金属接口而磨破了皮,渗出的血珠瞬间冻结。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技术……曾经是她最强大的武器,是她在废墟中安身立命的根本,是支撑她一路走来的信念。可现在,面对这彻底崩溃的核心,她感觉自己像一个面对滔天洪水却只有一把破瓢的孩子,渺小而绝望。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胸口。那里,曾经别着母亲留下的百合花胸针的位置,此刻空荡荡的,只留下一个冰冷的凹痕。胸针……连同其中蕴含的微型“生命树”单元和母亲最后的精神印记,在三天前那场与沈清璃核心链接、对抗“归零”污染的生死搏斗中,为了维持那脆弱的链接通道,耗尽了最后一丝能量,彻底化为灰烬。
母亲……最后的遗物……也消失了。为了……救那个冰冷的“兵器”姐姐?
这个念头如同毒刺,狠狠扎进苏沐的心脏,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和更深的茫然。她该恨沈清璃吗?恨她引来了“收割者”?恨她摧毁了平台?恨她吸收了基地最后的能量?恨她间接导致了雷刚、赵启明他们的牺牲?恨她……让母亲连最后的遗物都没能留下?
可是……在“创生之柱”大厅,那紫黑色污染疯狂蔓延、即将吞噬所有人的瞬间,是沈清璃……或者说,是姐姐……强行压制了污染,放逐了毁灭性能量球,才让包括她在内的人活了下来。她最后那句“苏沐……林默……活下去……”里的疲惫与平静,又让苏沐感到一种撕心裂肺的复杂。
恨与不恨,在此刻的绝境中,似乎都失去了意义。只剩下冰冷的现实和沉重的责任。
“苏主管……”一个颤抖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是负责看护重伤员的年轻护士小玲,她脸色青白,嘴唇冻得发紫,怀里紧紧抱着一个体温早已冰凉的战士,“三号床……李哥……他……他没气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绝望和无助。
苏沐的身体猛地一僵,缓缓转过头。角落里,用破旧帆布和保温毯临时搭建的“病床”上,躺着十几个重伤员。低温让他们的伤口恶化得更快,感染、器官衰竭……缺医少药,让他们只能在痛苦中缓慢地走向死亡。李哥,那个在最后防线为了掩护战友撤退,被能量炮炸断双腿的年轻战士,眼睛还空洞地睁着,里面凝固着最后的痛苦和对生的渴望,身体却已经僵硬冰冷。
又一个……
苏沐看着那张年轻却毫无生气的脸,又看看角落里其他伤员在痛苦中微弱呻吟的样子,一股巨大的悲愤和无力感瞬间冲垮了她强装的镇定。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冰霜,滚烫地滑落。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身体却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她救不了“创生之柱”!她救不了这些重伤的战友!她甚至……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控不了!技术……在绝对的毁灭和匮乏面前,如此苍白无力!
就在这时——